作者：紀德君明代中前期，陽明由王陽明開創的心學小說心學，打破了程朱理學金甌無缺的明清場合排場，對儒學演化與文學創作孕育發生了偉大影響。傳承陽明心學否決程朱理學將天理與人欲對立起來，說略以為“心外在理”“心即理”，陽明天理從容人心，心學小說人隻需自明本旨，明清即可體察天理；而自明本旨的傳承措施，則是說略“破心中賊”“致知己”，也即把蒙蔽“知己”的陽明物欲私衷，經由過程“痛加刮磨”，心學小說以使“知己”重現光亮；與此響應，明清心學天然誇大“知行合一”，傳承以為“知己”隻有經由過程“行”，說略才氣到達感性的自發，得到實際性的風致。別的，針對程朱理學欠亨乎庶平易近的缺陷，陽明又致力於將“致知己”世俗化、布衣化，以為庶平易近皆有“知己”，“苟能致之，即與賢人無異矣”，為此他很器重為庶平易近立教，以為“須做得個愚夫愚婦，方可與人講學”；還說：“今要平易近俗反樸還淳，取今之伶人，將妖淫詞調俱去了，隻取奸臣逆子故事，使愚俗黎民人人易曉，有意中感謝他知己起來，卻於風化無益。”作為王門後學，王畿、王艮、李贄等對心學又有新的理解與闡揚，或主張“吾心須是自心作得主宰，凡事隻依本旨而行，即是年夜丈夫”，“日常平凡隻是任性而行，純任天然，便謂之道。……凡先儒見聞，原理格局，皆足以障道”；或必定人欲、聲張共性，以為“黎民日用即道”，“穿衣用飯，便是人倫物理”，“夫生成一人，自有一人之用，不待取給於孔子爾後足也”，等等。王陽明及其門人創建的“心學”在社會上寬泛流傳，以至於“嘉、隆爾後，深信程、朱，不遷異說者，無複幾人矣”，從而無力地震搖了程朱理學的僵化統治，打擊了聖賢經傳的神聖職位地方，在主觀上凸起了人在品德理論中的客觀能動性，促發了人的自我意識的醒覺，在晚明掀起了一場必定情麵人欲、聲張共性解放的文藝思潮。以李贄、湯顯祖、袁宏道、馮夢龍等為代表的一多量文人，不隻化知己為童心，標舉童心即真心，倡言“世總為情”“情有者理必無，理有者情必無”，主張“獨抒性靈，不拘格套”，還自動以化俗為己任，踴躍哄騙“愚夫愚婦”喜歡的通俗小說來教養平易近眾，指出“以通俗諭人，名曰演義”，“演義固喻俗書哉，義意遠矣”，“通俗演義一種遂足以佐經籍史傳之窮”，甚至以為《論語》《孝經》等經典的傳染力也不如小說“捷且深”。是以，他們紛紛投入到通俗小說的編創與評點中，從而無力地鞭策了明清小說的昌盛成長。彼時，受陽明“心學”影響最較著的，莫過於以《西紀行》為代表的神魔小說創作。萬曆二十年，金陵世德堂本《西紀行》問世。該小說侈談神魔之爭，藝術描寫“曼衍虛誕”，惹起了眾人極年夜的瀏覽樂趣。慧心的讀者很快發明，該小說蘊含了富厚的“心學”元素，指出它“以猿為心之神，以豬為意之馳，其始之縱容，入地下地，莫能禁製，而歸於緊箍一咒，能心猿帖伏，至死靡他，蓋亦求安心之喻，非浪作也”，而書中所寫的魔怪，則為“口耳鼻舌身意可駭倒置空想之障”，“故魔以心生，亦以心攝”，甚至以為“心生種種魔生，心滅種種魔滅”，就是一部《西紀行》的宗旨，《西紀行》旨在分析涵養心性、打敗魔障之理。可見，在一些明代文人看來，《西紀行》外貌上寫的是神魔之爭，現實上隱含的倒是一門修心煉性的學識。揆諸《西紀行》所寫，明代人的觀念也確有依據。在小說中，作者就常用“心猿”來指稱孫悟空。孫悟空的心路過程，隱喻的就是心性修煉的曆程。此中，年夜鬧天宮，是“心何足”“意未寧”，壓於兩界山下，是“定心猿”，到西天取經，則是“心猿歸正”。而妖魔則是修心的障礙，所謂“菩薩、妖精，總在一念之間”“心生，種種魔生；心滅，種種魔滅”，取經途中的種種妖魔，即“泰半起自生理或心理的征象，一方麵因為感官教訓的限定，招致客觀意識的謬誤判定，因而孕育發生種種假象，疑惑了本旨；另一方麵，又因為心理欲求與生理之間的抵牾，使人倘佯於滿意與割舍之間，故紛紛劫難不易解脫”。如小說第十四回，寫孫悟空打死了六個剪徑的蟊賊：眼看喜、耳聽怒、鼻嗅愛、舌嚐思、定見欲、身本憂，這現實上就是解除“六欲”對取經的滋擾。第五十七、五十八回，又寫了一個虛實美猴王的故事，隱喻在修心的曆程中，心靈有時會受兩種彼此抵觸的意念困擾，從而迷掉了標的目的，不知何去何從，是以隻有“剪斷二心”“勠力齊心”，才氣修成正果。在小說中，作者為了體現“心猿歸正”的總體設計，還讓孫悟空時時地向唐僧間接宣傳“明心見性”的主張。第二十四回唐僧問悟空何時可到西天雷音，悟空答道：“隻需你見性誌誠，念念回顧處，便是靈山。”第八十五回，悟空還用烏巢禪師的《多心經》提示唐僧：“佛在靈山莫遠求，靈山隻在汝心頭。人人有個靈山塔，好向靈山塔下修。”頓使唐僧了然：“千經萬典，也隻是修心。”可見《西紀行》在總體上自發地鼓吹了“修心煉性”的“心性之學”。而這與陽明“心學”主張的“滅心中賊”“致知己”無疑是互相關注的，在必然意義上，也可以說《西紀行》所寫的以心降魔，是對陽明心學的活潑詮釋。《西紀行》創作與評點中彰顯的“心性之學”，對厥後的神魔小說創作孕育發生了間接影響。例如《西紀行》的三部續書《續西紀行》《後西紀行》《西遊補》以及《三教開迷歸正演義》《掃魅敦倫東度記》等小說的創作，就較著遭到了《西紀行》“以心降魔”構想的開導。《續西紀行》重要圍繞人的“機變心”年夜做文章，以為“妖魔老是機心惹”，提出“起魔攝魔，近在方寸”，書中闡說種種妖妖怪怪，都由“機變心”孕育發生，進一步歸納了《西紀行》所說的“心生種種魔生，心滅種種魔滅”的禪機妙悟。《西遊補》也同樣歸納“修心攝魔”的規則，不外，作者重在寫心猿曆情劫、歸年夜道，以為“悟通年夜道，必先空破情根，必先走入情內；走入情內，見得世界情根之虛，然後走出情外，認得道根之實。《西遊補》者，情妖也；情妖者，鯖魚精也。”“情之魔人，有形無聲，不識不知……若一入而決不成出。知情是魔，即是出頭田地。”小說中孫悟空所曆諸多幻夢，皆係其心動著魔入幻所致。《後西紀行》也把“心便是佛”的命題和陽明心學的“求其安心”聯合起來，依賴修心煉性來破心中之魔，聲稱“前西遊後後西遊，要見心修性也修”。小說回目中有年夜量“心”字，諸如“心明喧囂法，棒喝野狐禪”“唐長老心散著魔，小行者兩全伏怪”等。文本中也到處誇大心的作用，如第十三回唐半偈對小行者說：“我想全國那有妖魔，不外邪心妄念，自生妖魔耳。”第二十六回小行者以為“妖精雖多，卻一妖同心專心，心多必亂”，又有詩雲“萬心何似同心專心堅”。其餘如第十八、三十六、三十八、三十九回中也有近似描寫。可見，作者自發將修心的不雅點貫串到小說情節的構想與寫作中，以彰顯“以心降魔”的大旨。《三教開迷歸正演義》則圍繞著“開心迷”做文章，書中所寫宗孔、寶光、靈明所代表的三教開化的群“迷”，如歎貧迷、仕進迷、好名迷、傲慢迷、風月迷、嫉妒迷、求利迷……名雖為妖，實由心生。“三教開迷”意在“驅邪蕩穢，引善化惡，以助政教”。這與《西紀行》中的祛除“六賊”、摒棄“二心”的寄意殊途同歸。《掃魅敦倫東度記》，其所謂“掃魅”，即打掃那些作歹多真個妖魔；其所謂“敦倫”，即崇尚儒家倫常。小說以陶情、王陽、艾多、分心魔這四個邪魔，別離隱喻酒、色、財、氣，還虛擬出一群由七情六欲變幻的邪魔，然後由聖僧達摩逐一“掃魅還倫”。《斬鬼傳》也以心術之邪正作為人鬼之界分，作者指出：“年夜常人鬼之分，隻在方寸間。方寸正的，鬼可為神；方寸不正的，人即為鬼。”書中所寫謅鬼、假鬼、奸鬼、搗年夜鬼、魯莽漢、風騷鬼等四十多個不拘一格的鬼類，就是人間間各類心術不正之醜類的抽象寫照。《平鬼傳》也同樣把分歧儒家倫常的邪心惡欲擬之為鬼，托鍾馗以斬之。《精力降鬼傳》更標舉以“精力”降鬼，“精力”不隻先後降伏癆病鬼、賭博鬼、鴉片鬼、勢利鬼、混障鬼等人世十二鬼物，還為諸鬼蕩垢滌汙，如摘去癆病鬼色膽、割去賭博鬼錢癖、換失勢利鬼雙眼等，雲雲下界升平，碧落明淨。總之，這些神魔小說的作者均受陽明心學“滅心中賊”“致知己”的影響，認為所有魔劫皆由心生，亦由心滅，隻有修心煉性，才氣滅心魔、歸邪道、成正果；而在寫法上，則無意將“修心攝魔”的理念具象化為小說中的神魔之爭。假如說神魔小說在差別水平上鼓吹了修心煉性、明心見性的心學，那麽明中前期鼓起的世情小說與擬話本小說則著眼於“穿衣用飯”“黎民日用”，它們“極摹情麵世態之歧，備寫離合悲歡之致”，與陽明心學右派掀起的必定“好貨”“好色”、聲張情麵人欲的人文思潮桴鼓響應。如《金瓶梅》重在寫“時俗”、寫物欲、寫性愛，對重要人物的好貨好色津津有味，不外作者又以為人欲的泛濫是喪身、敗家、亡國的底子緣故原由，隻有跳出酒色財運的圈子，回歸“普淨”“明悟”之境，方可得到更生。在此意義上，《金瓶梅》的勸懲之旨，分明又與陽明心學提倡的修心煉性若合符契。至於馮夢龍編輯“三言”，則以小說適俗導愚為己任。他無意將小說定名為《喻世明言》《警世通言》《醒世恒言》，聲稱：“明者，取其可以導愚也；通者，取其可以適俗也；恒則習之而不厭，傳之而可久，三刻殊名，其義一耳。”淩濛初編創“二拍”也是“意存規勸”，“使世有能得吾說者，認為奸臣逆子無難”。夢覺道人則有感於“全國之亂，皆從貪生好利、背君親、負德義所致”，遂作《三刻拍案驚訝》，以之諭俗，“使人睹之，可以理順，可以正情，可以悟真，覺君父師友自有定分，繁華利達自有年夜義”。薇園客人作《清夜鍾》，也是欲“借諧談說法，將以鳴忠孝之鐸，喚省奸回；振賢哲之鈴，驚回玩薄”。“三言二拍”中就有不少作品借汗青人物故事來感發人心、懲創逸誌。這一點與王陽明倡導的以奸臣逆子故事啟發愚俗黎民，“有意中感謝他知己起來”，是一致的，也沒關係視為對陽明之說的踴躍回應。“三言二拍”對晚明新興商人則賜與了更多存眷，以為“士子攻書農耕田，工商勤苦掙家園”，並無高下之分，“做生意亦是善業，不是賤流”，是以關於商人怎樣做生意發家、冒險致富等娓娓道來，不惜讚賞之辭。這與王陽明所說的“古者四平易近異業而同誌，其經心焉，一也”，也堪稱一脈相承。而“三言二拍”對婚戀自立的稱道，對男女對等的聲張，對“禮順情麵”的倡導，也是陽明後學主情、尚真，誇大“聲色之來，發於脾氣，由乎天然”、“非平易近情之所欲，故認為不善”等思惟不雅念在小說創作範疇的回響。清初李漁所作《無聲戲》《十二樓》，以及“名教中人”所作《好逑傳》、“寉市麵人”所作《醒風騷》等，則將男女之情歸入道學正路，使情歸於正，無疑也在必然水平上傳承發揚了陽明心學去人欲而致知己的思惟。值得一提的是，王陽明的生平事業包孕講學論道，還曾被編為小說，流傳於世。如馮夢龍編輯的《軍師選集》，就編錄了王陽明軼事十一則，活潑地揭示了一個心學巨匠的智者風範。今後，馮夢龍又意猶未盡，編寫了《皇明年夜儒王陽明師長教師身世靖亂錄》。該小說敘王陽明生平事跡，舉凡貶謫龍場、平定朱宸濠、征討嶺蠻等，諸事皆備，而逸事瑣事錯出其間。以史實核之，多半吻合。其所錄陽明諸詩，亦皆實有。小說開首即年夜發感觸：“即如講學一途，素來依經傍注，惟有師長教師揭‘知己’二字為宗，直抉千聖千賢心印，開前人幾多學習之路。隻看他平生行事，橫來豎去，從心所欲，勘亂解紛，無不底績，都從‘知己’揮霍進去，端的是卷舒不違乎時，文武惟其所用。這才是有效的學識，這才是真儒。以是國朝道學公論，必以陽明師長教師為第一。”由此可見，他對陽明其人其學是何等推許。別的，王陽明生平事跡在流傳曆程中還逐漸被神化，如明董穀《碧裏雜存》中有《斬蛟》一篇寫王陽明乃許真君轉世，《虞台夢》寫呂純陽夜訪王陽明；清錢泳《耆舊·春噓、叔訥兩明府》寫陳春噓聽人傳說王陽明能乩壇降神，開初不信，後見扶乩靈驗，請受業為門生，後又見陽明現形，“修髯偉貌，高冠玉立”，於是叩拜禮敬，並為之圖影；清鄺露《赤雅·南安禪室》則說王陽明乃高僧轉世。諸雲雲類的傳說，反應了王陽明不隻為後世文人頂禮跪拜，還一度成為佛道二教爭相撮合以媚諂平易近眾的對象。總體而言，明中葉以降，那些從事通俗小說創作或評點的聞名文人，險些無不受陽明心學的濡染。他們一改藐視小說的傳統不雅念，從頭熟悉到小說的教養功用，或經由過程歸納神魔之爭，鼓吹修心煉性的“心學”，或將筆觸轉向“穿衣用飯”“黎民日用”，書寫閭巷瑣事，彰顯情麵物理，促成“平易近俗反樸還淳”，是以不隻在差別水平上傳承發揚了陽明心學，並且使陽明心學走向了平易近間公共，真正闡揚了導愚發蒙、化平易近成俗的作用。《光亮日報》